命硬的人都是什么

驴头

无根的云

驴头,其实他不叫驴头,真名张显奇。因为他头长得特别长,脸格外窄,后脑勺又凸出了个棒,所以村里人都喊他驴头。无论大人小孩,谁喊他都不恼不怪,只是嘿嘿一笑。

我记事时驴头都四十来岁了,无儿无女,孤寡一人。听奶奶说,驴头有个老娘,十七岁守寡,58年大炼钢铁,在南大河捞铁砂时一头栽在河里,等人们救起送到医院,虽说保住了一条命,但全身瘫痪,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就这样躺在床上整整八年,驴头没日没夜,擦屎刮尿,端吃喂喝,洗涮,整整伺候了八年。临终,驴头买了生产队那棵更大的桐树,给老娘打了副独帮独顶的四合板棺木,让村里不少人都看着眼馋,无人不夸驴头是孝子。

驴头样子是有点丑,可心眼好,脑子活,见啥会啥,是那透风过的能人,村里哪一家哪一户他都帮过,没有人不欠他的情。40多的人了,至今还是过着一人吃饱一家不饥的日子,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他原本并不是没有媳妇,是命里留不住媳妇。早年娶了个媳妇,是东村老杨家闺女,过门不到半年,因嫌弃瘫婆婆累赘就另嫁他人了。第二个媳妇是,长得有模有样,裁剪刺绣,烹炒煎煮,家里屋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是远近有名的巧女人,只是命运不济,连嫁了三个男人,结婚时日不长,不是暴病而死就是意外身亡。俗话说:“男怕初一,女怕十五”。那女人恰好是正月十五生,算卦说她命硬,是扫帚星下凡,狐狸精,命里注定克男人,谁娶谁倒血霉;于是,方圆十里八乡再也没人敢娶这女人,也有人眼馋动过心,就是舍不得那小命。

那女人有个亲戚和驴头一个村,对驴头知根把底,知道驴头是好人,是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只是怕驴头也不敢娶,那人犹豫了很有一段时间才硬着头皮给驴头说,谁知道驴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只要人家女方不嫌弃。那女人嫁过来半年就怀孕了,驴头看着媳妇日渐的肚皮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事事都捧着敬着,出工打个坷垃拔个草驴头也舍不得让她去,含到嘴里都怕化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眼看女人就要临产了,突然有一天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女人慌着去收院里晾晒的衣服,跑出门没几步,轰隆一声,隔壁房顶的烟囱被风刮倒了(那是吃食堂饭时留下的),不偏不倚砸在女人的头上,等人们跑到跟前,花里胡哨的脑浆流了一地……

娶第三个媳妇时,驴头已60多岁。一天,村里来了一男一女,男的40多岁自称哥哥,女的自己说28岁,家是山里头葫芦嘊的,老娘得了混账病,急需用钱,谁帮她给母亲治病,不管年龄、贫富都愿意嫁他为妻,伺候终生。

两人连说带哭,听得很多人心酸,无不抹眼流泪。这时,村里好事者就给驴头撺掇,驴头犹豫再三,还是去见了那女子,那女的细皮,白白净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情脉脉,虽然沾满了泪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慑人的目光。

驴头遂动了心,但仍不敢答应,自己60多岁的糟老头子,人家一个黄花闺女,咋说也成不得,不能坏那良心,乘人之危,毁了女娃子的幸福和一生。

天黑了,女孩驴头家,地上求他说,只要他出钱救她老娘,给他做牛做马都愿意。驴头生性面子软,听不得求人的软话,驴头不知所措的慌忙把女孩扶起来,“我尽力帮你,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老又丑,娶了你闺心也不安宁啊,你还是找一个好好人家、好小伙子过日子吧”。

“大哥,俺看你是个好人,就帮帮俺吧,俺不能没有老娘啊”。说着,那女人顺势扑到了驴头怀里。久逢旱地遇甘露,花见火哪有不着的,何况老驴头多少年都没沾女人气了,年岁是大了点,但那颗躁动的心怎么也摁捺不住……

第二天,驴头把自己积攒的一万元血汗钱全给了那女人的哥哥,让他快回去给老娘治病。女人住了下来,把驴头那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净净,且对驴头又疼又爱,原来清冷孤寂的老屋充满了爱意和生气。一星期后,女人要驴头陪她回家看老娘,驴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答应是答应,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好歹也是之一次见,可家里的钱已斟腾净了,再往哪里……驴头犯了愁,好歹他人缘好,东家凑,西家借,来来往往跑了十几家,又弄了万巴块钱给了女人。

那年月交通不方便,坐车得跑县城,驴头家离县城十多里地,他怕去晚了误事,两人起了个早,冷清明就赶到了车 ,发车时间是八点。时光还早,驴头和女人就在车 旁边的小吃摊坐下,想顺便吃点东西,怕路途远挨饿。这时女人对驴头说:“我去下厕所”,说着朝驴头甜甜一笑。

驴头在小吃摊前一碗浆面条都喝完了还不见女人的踪影,一种不祥的预兆涌来,他跑到厕所前高声喊叫,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有。

驴头葬了老娘,过罢三七人就没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随着时光流逝,村人们渐渐淡忘了驴头,也以死亡名义把户口给注销了。十年后,驴头不知从什么地方竟冷不丁又冒了出来。

驴头家原来那两间老屋早被雨水淋塌了,村头有两间闲着的老场屋,生产队就让他在那安了家。

十年间,驴头在外学了一手绝活——吹糖人。回来后,他再也不去生产队挣工分了,整天挑着个担子,担子上绑了个小草人,草人上扎满吹好的糖人,动物有猪、马、牛、羊、猴子;人物有唐僧、孙悟空、猪八戒、铁李拐、李逵、……形象逼真,惟肖惟妙,就这样串游四乡;每到一处,都被孩子们围的水泄不通,有的拿鸡蛋、有的拿红薯干、有的拿底子来换驴头的糖人。

我最喜欢驴头吹得小老鼠,小老鼠的两眼沾两粒芝麻,小尾巴翘的高高的,两只小耳朵直愣愣的,像是在偷听人们说话,小嘴巴抿着,很是逗人喜欢。所以,每天放学我都往驴头的老场屋跑,不是因为他会吹糖人,驴头还会讲很多很多故事,像《五鼠闹东京》、《智取生辰纲》、《牛郎织女》、《王小打柴》、《孙悟空大闹天宫》等,每次我都听的如痴入醉,舍不得离开, 硬是被家人强拉死拽回家的。

后来到县城读书,去驴头老场屋的机会就少了;再后来去省城读书,参加工作,老场屋和驴头离我就愈来愈远。但驴头那憨厚、勤劳、善良、睿智的面孔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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