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思洁

编辑|斐斯

“我离婚后带着个孩子,对另一半没什么特别要求。“

征婚直播间里,连麦视频里的女士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直播间红娘见状,开始引导,“房子是不是得有,孩子上学需要,彩礼是不是要有,这是安全感的来源吧。”

女士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红娘说,“有没有男性对这位女性感兴趣的,感兴趣的上麦”,等待了一分钟后,无人应答,“那感兴趣的男士关注女性的快手号吧,下一位。”

近几年,随着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直播间里找对象的新型相亲方式逐渐取代了传统媒人的线下撮合,直播间红娘已经成为短视频平台上一个庞大的主播群体。

有人是线下红娘试水线上相亲,更多的则是从未接触过红娘行业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做起了直播间红娘。她们主要为自己所在区域的单身男女寻找对象,但也因为网络对于地域限制的突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

不同地域不同年龄段的男女,对对象的要求会有细微差别。但总体来说,找对象时,男性最看重女性温柔贤惠,女性则在意男性经济实力;二婚的人最现实,农村没房男性最容易被剩下。

当征婚搬上了直播间,相亲会变得更容易吗?

直播间里的“爱情”

每天早上九点,下午四点,是直播间红娘娟姐上线直播的时间。丈夫在外工作,退休之后娟姐空闲时间多了,正好自己两个孩子都到了结婚年纪,便学着直播红娘开始了直播。

最初,娟姐只是想为自己的儿女找对象,慢慢有人找来想让她帮忙介绍对象,就顺势做起了直播红娘。

流程很简单,有相亲意向的人留下个人资料,男士在直播间刷个跑车(价值66。6元),女士免费。娟姐会把他们的信息登记下来,遇到适合的便向他们介绍。双方觉得条件相当,娟姐就约定一个时间让两人连麦聊一聊,如果俩人觉得合适,男方便刷一个银河之恋(价值199。9元),就算牵手成功,两人交换微信。

直播间里红蓝绿女来来往往,大多数人相亲成功了便会退出直播间,有人和直播间相中的对象步入了婚姻。但这些后续娟姐大都无从知晓,在她这儿相亲成功后,娟姐会把其个人资料删除,更多的事情,红娘不再过问。

有人结婚了会告诉娟姐,这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她会为他们高兴,也会羡慕这些人,不管好坏,总归自由选择了自己的婚姻。

“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想到自己的婚姻,她总觉得遗憾,自己是在父母介绍之下,和丈夫结的婚,结婚之前也没什么感情。丈夫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大半辈子过去了,他们抚养一双儿女成人,但这段婚姻里一直没有爱情。

红娘三姐就是在直播间找到的现任丈夫。丈夫去世后,三姐最初开直播间只是为了排遣孤独,慢慢走上了帮人相亲的道路。半年后,她在直播间遇到了现在的老公。那个男人离异带着三个孩子,三姐也有三个小孩,从认识到领证他们只花了十天时间。结婚快三年了,她对现任丈夫很满意。

娟姐爱在直播间里分享自己的生活,更喜欢教育直播间的观众们怎样才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要是遇到了谁的要求过高,挑三拣四,她甚至会严厉批评。

据娟姐观察,在婚恋市场上,结婚似乎变成了商品买卖。

有女士直接对她说,“男士其他条件无所谓,只要肯为我花钱就行”;有六十岁的男士嫌弃五十岁的女士“不够好看”,说“不管我年龄多大了,都要找长得我喜欢的”;有身边亲戚小孩谈了一年多恋爱,觉得男方哪里都不错,但挣得少,告诉娟姐她还要再看看。

另一位男性红娘焦润生说,牵线时发现有的女孩也存在攀比心理,看着自己的闺蜜或同事嫁得不错,便要求他能给她说个条件相当的。

“条件”成了婚姻中最重要的事。男性对女性的要求一般是温柔善解人意,女性对男性的要求一般是经济实力不错有车有房。

爱情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社会逼着她们现实”

“没钱没房也没车,长得不帅,个子不高。”谈起让娟姐印象最深的征婚者张利轩,她叹了口气。娟姐细数给张利轩介绍过的近十名女性,都是嫌弃张利轩连个房子都没有,便没了下文。

对于婚姻,今年四十岁的张利轩已经释然了,“能找到就找,也不着急。”

父亲比他急很多。在老家的父亲每晚都会和张利轩通话,谈到张利轩找对象的事情,会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在七十多岁的父亲看来,看着儿子成家是他暮年最后的心愿和任务。

2007年,初中毕业的张利轩在深圳已经打工四年,父亲逼着张利轩回家,理由是年纪大了必须回家成家。当时已经26岁的张利轩毫无恋爱经验,深圳的流水线上不乏同龄女孩,但遇到有好感的都处成了朋友。张利轩解释,当时没有找对象的想法,身边女孩也都不是老家陕西宝鸡人。

张利轩的相亲经历大多并不愉快。第一次相亲时,媒人似乎只是为了挣那500元的介绍费,给他介绍了一个并不愿意外嫁的邻县姑娘。还有一次,媒人说了一个腰有点毛病的女孩和张利轩相配,等到相亲那天张利轩才发现对方是一名残障人士。张利轩并不歧视残障人士,只是生气于媒人的欺骗。

一年接着一年,张利轩始终没有找到合适对象,“没房没车”把他挡在了婚姻门外。

这些年的工作,张利轩也没能攒住钱。母亲身体不好,患有慢性肾炎和高血压。疫情期间,母亲因烧伤送医不及时引发的各种基础疾病去世。就诊时,一万多元的医疗费这个家庭都难以负担。

娟姐曾想把一个和她条件相当的同龄女性介绍给张利轩,女士听了娟姐的介绍觉得可以,告诉娟姐,“穷不怕,只要以后好好挣钱就行”,直到娟姐领着女士去了张利轩家,女士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躺在床上的父母,对娟姐说,“看不到希望啊,他挣的那点钱都给他父母花了。”

从刚开始做直播红娘时,娟姐就认识了张利轩,三年来给张利轩介绍了十个左右她认为合适的女士,但都因为张利轩的“贫穷”不了了之。有离婚带小孩的,有面部烧伤厉害的,张利轩说可以,但女士都没瞧上他。

在宝鸡市区租了个单间的张利轩,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孤独,刷短视频成了他排遣寂寞的方法。谈起女性要房要车才能结婚,张利轩表示自己能理解,“社会逼着她们现实。”

被“剩下”的农村大龄男

红娘直播间里,三十多岁的人最多。他们错过了二十多岁的黄金结婚年纪“被剩下”后,对于找对象这件“终身大事”也变得着急起来。他们主动找到直播间的红娘们,留下自己的信息,等待着适合自己的对象。

与线下相亲相比,直播相亲更高效。看对眼儿的俩人在众人见证下连麦聊聊,旁观者会给些意见,红娘也会从中说和。有人会在直播上耗上一天挑选合适的对象,谈崩了,就让红娘继续介绍,不停地投身到找对象这场战斗中。

在娟姐这里,高中及以下学历女性最“抢手”,登记没多久就能迅速牵手成功。农村小伙最难,农村女孩想嫁到城里,农村房子姑娘们看不上,至少要在县城有房。对于很多女性来说,房子是安全感的来源。

红娘三姐告诉记者,她总结女性心理是,“虽然没说一定要房要车,但是没房没车长得不帅的男性真的难成家,女士们宁愿自己单过,也不想被对方连累。”

农村大龄男青年难以找到对象的问题背后,在社会学家看来,是阶层问题,婚姻不仅是感情需求,也是一种经济结合。

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按照政策张利轩曾申请下来三万元创业贷款。靠这三万元,他在市区盘下了一个水站,因为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没挣到什么钱,反而在还贷最后期限前撞坏了一辆宝马,自己受了伤还赔了宝马车主三千元。

现在,张利轩又和朋友一起倒腾旧衣回收生意,因为疫情原因,出口不便,生意也不景气,一个月平均下来能有两千多元收入,扣去每月三百元的房租,以及时不时给父亲的补贴和日常花销,总是入不敷出。最近,张利轩想重新创业做养殖,又苦于没有申请贷款的渠道。

相亲时,张利轩会感到较大的压力,一顿饭五六百元在他看来,“这是过度消费。”

张利轩想着,如果能申请到公租房,解决了房子问题,对象应该就好找一些。他希望政府能降低公租房申请门槛。在宝鸡市,只有缴满一年职工保险才有资格申请公租房,但算下来一年八千多元的保费,张利轩无法承担。

回忆自己从线下到线上直播间征婚的经历,张利轩感叹道,在直播间征婚确实更靠谱一些,至少他没被媒人骗过,也没有花过冤枉钱。

但十多年过去,他仍然没能找到对象。关系最近的相亲对象,觉得他人不错,也只是和他处成了朋友。他自己明白,自己这条件也很难有人看得上。出去相亲,他不会刻意打扮自己,对于找不到对象这件事已经释然。

现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张利轩还会去娟姐的直播间逛逛,不是抱着找对象的目的,而是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工作外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