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吃药也不管用,我想我的日子快走到头了. 这几天,总是睡不着,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变换着一个个人影,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还在,有的早走了,好像一辈子就这么几天里又重新过了一遍.最后,我想起了钱先生和他的太太.他们是好人,可这个世道…… …… 我站在钱先生家门口,拎着用最后的钱换来的香油和鸡蛋,反正我也用不着什么钱了.身子的确是不行了,走了不远的路就好像干了一天的活似的,腿肚子直颤.我想敲敲门,没想到整个人就扑在了门上,我挣扎着立好,站好. 门开了,开门的是钱太太,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眼里分明地露出害怕.我不由有点害怕,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呢?会不会赶我走呢?这时她说话了: “啊呀,老王,你好些了么?” 我放心了,看来她还认得我,我一高兴,就进了屋,随即又有些后悔,明知道自己的样子吓人,干吗还要进屋呢?我把手上的东西一递: “这些……给你的……你和钱先生……好人……” 不知怎么的,嘴不听使唤,话也说不清楚,幸好她接过去了.然后,她往屋里看看,转身走过去,我一下明白了. “我不是要钱.”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人.” 我沉默了,看着她进去,拿了钱出来,我接过钱和包鸡蛋的布,转过身子,走出了门. 北京解放后,登三轮的都组织起来;那时候我脑袋慢,没绕过来,晚了一步,进不去了。人老了,没用了。我常有失群落伍的惶恐,因为我是单干户。我靠着活命的只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我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