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参见:)讲到,1952年9月18日,志愿军39军116师348团轻取美军第3师第65团B连防御的194高地。

美军在朝鲜战争中的一般原则是“有失必反”,丢失的阵地必会反攻。早在接防阵地时,美军第65团就已制定了计划:如果194高地丢失,就以两个步兵连进行反击。

可是让美军年轻军官们(主要是排长和年轻参谋)不理解的是,当B连在194高地惨败后,团长科迪罗上校没有下令反击。这让年轻气盛的美军中尉们愤愤不平。助理情报参谋沃尔夫中尉在后来回忆:“团和师再次不愿开炮射击敌人,也不愿发起反击,以夺回凯利哨所(即194高地)。”这些年轻人当时根本不知道,团长其实是为他们好。

科迪罗虽然不想反攻,194高地的丢失却引起了美军高层的重视。9月19日,美军第1军新任军长肯德尔中将和第3师师长杜拉尼少将赶到了第65团指挥所。不久,美军第8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中将也亲自赶到。一个小小的前沿连级支撑点的丢失,竟然让美军高层全部赶来,为什么会这样?美军战史其实给出了答案:“1952年秋初,共产党军队在争夺俯瞰第八军主要抵抗线的高地时变得越来越咄咄逼人,以便给‘联合国’谈判人员带来额外的压力。”

1951年6月起至年底,是美军在朝鲜战场全面占据优势的时候。随着志愿军筑城工事的完成,志愿军从1952年初起开始了春夏季巩固阵地的战斗,一举逆转战局。而到了9月,志愿军的秋季战术反击作战,开始反过来在战斗中对美军保持优势。所以美军才有“咄咄逼人”之语。

美军的将军们都是鹰派,范弗里特自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出现一个前沿支撑点的丢失,引来了三个将军的情况出现。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志愿军能逆转战局,美军却扭转不了颓势了。

右一为美军第65团团长科迪罗

美军第65团团长科迪罗根本不想反攻,可是范弗里特、肯德尔、杜拉尼却雄心勃勃。面对将军们夺回194高地的浓厚兴趣,科迪罗只能执行命令。

科迪罗的计划是,首先派出2营E连的一个排对194高地进行侦察,看看志愿军是想彻底占领这个高地还是打完B连就走,如果194高地上没有志愿军,E连就把它占领。2营营长拉米雷斯中校认为一个排不足以完成任务,至少应该出动两个排。

9月20日5时20分,美军E连1排、2排在浓雾的掩护下偷偷向194高地前进。此时攻克194高地的志愿军348团4、5连已将阵地移交给守备分队8连。因为美军没有开炮,8连未能发现在浓雾中偷偷接近的美军。6时30分,正当美军E连连长詹姆斯上尉和2排排长哈罗德中尉率2排几乎就要成功潜入了志愿军战壕的时候,8连警戒组发现了美军。警戒组立即开火并发出信号,美军惊恐地发现,志愿军76毫米火炮和迫击炮反应神速,炮弹立即把山坡覆盖。这时一直偷偷躲在一个防炮洞里未被志愿军发现的美军B连残兵7人从背后向志愿军阵地射击,意欲配合美军进攻,2班迅速出动,用刚学会的英语一吼,美军B连残兵7人乖乖从防炮洞中把枪扔了出来,当了俘虏。

当美军2排偷袭未成遭到志愿军炮火压制的时候,美军战史抱怨:“另一个排仍然像老牛拉破车一样迟迟没有进展。”但E连1排马上享受到了2排同样的待遇,志愿军也注意到了正在爬山的他们,炮弹随即落下。美军战史写道:“8时,两个排拖着伤员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

8连连长李喜山判断美军偷袭不成,肯定会转入强攻。这时指导员彭超想出一个“损招”,他命令刚刚被俘的7个美军B连残兵去修补工事,自己监工(连长李喜山怕他有失,留下来陪他),部队则转入坑道,防备美军空袭、炮击,准备下一次战斗。这时美军E连得到命令,立即集结三个步兵排和一个火器排,以全连之力再次进攻194高地。彭超的“损招”让美军互相之间发生了争执。跟随1排的炮兵前方观察员呼叫炮兵火力突击,并建议呼叫空中支援,立即遭到其他炮兵观察员的反对:“修工事的是我们的人!”2营营长拉米雷斯也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到底轰还是不轰?这让他非常沮丧,于是他制止了空袭。

彭超这个“损招”为8连争取到了足足9个小时,美军对于轰还是不轰,没争论出结果。拉米雷斯终于忍不住了,之前他是反对炮击最强烈的一个,9小时后他命令支援E连的团坦克连的坦克:“给我打!”

见美军终于开炮,李喜山和彭超往坑道里一钻,7个美军俘虏动作比他们还快,一起滚进坑道,边滚边破口大骂。

见美军俘虏终于消失在志愿军阵地,美军飞机和炮兵开始对8连阵地狂轰滥炸。李喜山和彭超当时并不知道他们为自己连队争取的这9个小时相当珍贵,美军E连的任务只是查明志愿军兵力,美军真正的主攻部队是1营,现在他们只能夜间作战了。

9个小时时间,志愿军可不是啥都没干,美军E连和坦克连一直在阵地前保持进攻出发状态,志愿军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并制定好了火力打击计划。所以美军战史写道:“空袭和坦克火力引来了中国人更猛烈的炮火,导致一辆坦克被击毁。”倒霉的并不仅仅是坦克,E连2排在向8连阵地冲击时突然发现,另外两个排根本没跟上,似乎被志愿军火力牢牢“压制”。冲在最前面的他们马上引来了志愿军步兵的反冲击,美军E连总共阵亡17人,负伤15人,伤亡人员基本上都是2排的。他们和坦克连一起成了倒霉蛋,以至于排长哈罗德到了晚年都耿耿于怀:“我永远记得这件事。”

美军第65团1营营长戴维斯

20时,E连终于从志愿军手中逃了回去。下面登场的将是戴维斯少校的1营。

21时05分,美军1营接替E连发起进攻,A连新任连长斯特雷特中尉(接替之前被志愿军打死的连长伍德上尉)率部队从东南方向,C连连长史蒂文斯中尉率部队从正东方向,以两个连的兵力展开部队,共同夹击驻守主峰阵地的志愿军8连1排。当两个连的美军进入通往194高地的谷地时,志愿军的炮火突然变得猛烈起来。这时斯特雷特发现史蒂文斯中尉的C连没有跟上,自己的A连孤立突出。接着斯特雷特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志愿军使用的是定时引信炮弹,无数炮弹在美军士兵上空爆炸,引发了美军大面积的恐慌,A连的士兵纷纷很自觉的掉队了。斯特雷特决定立即撤退,这个决定一下子就把C连给卖了。这时斯特雷特认为没跟上的C连其实已经速度快于A连,结果志愿军的炮弹把连长史蒂文斯和兵力不足的两个排给困住了,另一个排则自动掉队(当然包括被困住的两个排部分人员)。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两个美军连长身边都只剩下了60人,其他人不见了。

这恐怕是志愿军最轻松的防御战斗之一了,志愿军步兵终于可以享受到不用开火,静观炮兵发威的待遇。

见形势不妙,戴维斯急忙命令B连最后的一个排(两个排在上篇文章讲的194高地进攻战斗中被志愿军吃掉了)立即投入战斗,从东北方向进攻8连2排,以支援A连、C连。志愿军8连2排很失望,他们连美军的脸都没看清,美军就开始了逃命。这是因为美军B连残余刚刚出动,他们就给炮兵指示目标。美军战史写道:“当B连刚开始前进时,中国人的炮火立即命中了他们。”只一瞬间美军就伤亡了20人,剩余26人连伤员都不管了,转身就跑。

1952年,美军已全面使用防弹背心,但这不能改变他们吃败仗的命运

1营营长戴维斯被迫命令部队撤退。吃了大亏后,21日凌晨4时40分,美军炮兵对志愿军阵地进行了压制射击,并狂轰194高地,想替步兵挽回颜面。炮击后,戴维斯命令全营(包括B连残兵26人)在第64重型坦克营一个排的支援下再次压上。这次迎接美军的是志愿军的步兵火器和手榴弹,美军终于有了进展。可惜的是,进展是极其微弱的,B连残兵完全没有斗志,一步也不肯向前走;A连又在那磨洋工;结果冲在最前面的又是C连,凭借兵力优势,美军突破了2班阵地,2班在3班支援下毅然发起反冲击。可是这时志愿军炮兵阵地经过连续作战已暴露,美军飞机紧盯着志愿军炮阵地不放,10余架飞机对着志愿军炮兵轮番轰炸扫射,阵地上所有通信线路全部被炸毁。失去炮兵支援的8连1排面对优势之敌毫不畏惧,经过激烈的搏杀,战至11时1排伤亡殆尽,剩余人员只能编成一个战斗小组,两个班的美军第一次登上了194高地山顶。

可是随即而来的志愿军炮弹直接把这两个班的美军撕成了碎片,这是通信兵的功劳。炮兵群所有通信兵冒着美军轰炸和炮击紧急出动,为了保障步兵战斗不顾自己安危,在美军轰炸最猛烈的时候抢修线路。山炮1连电话员杨青两条腿被美军炸断,硬是凭着意志力在阵地上爬行,接通了关键线路。因为各部队都有光辉的战绩,我们宣传的重点主要在步兵,其实我们的炮兵、通信兵、工兵、以及后勤保障人员一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他们更默默无闻。

美军2营G连连长杰克逊上尉在望远镜中注视着志愿兵炮兵的反击炮火,C连两个班的悲惨遭遇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后来,他特别恐怖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中国人停止了射击,允许1营离开。可那景象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中。一名男子失去了双腿,设法骑在钢盔上。在这个姿势下,他慢慢地、无力地用手推着自己下山,一路哀嚎,直到最后死去。”

正当美军1营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继续进攻还是撤退时,志愿军帮他们做出了决定。8连连长李喜山迅速调上预备队3排8班、9班,会同1排剩余人员编成的那个战斗小组向美军发起反冲击。C连毫不犹豫,转身就逃,A连、B连自然比他们速度更快。至此美军第一次反扑遭到惨败,继E连伤亡32人后1营又伤亡70余人,总数将近110人。当时美军并不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接下来反攻的美军3营会更惨。

见1营作战不利,美军第65团团长科迪罗命令1营和在120高地、100高地一线的3营换防,由3营继续反攻194高地。

3营营长是两天前刚刚接任的威尔逊中校。他在二战期间加入美军第101空降师,在诺曼底登陆时是军士长,因作战勇猛、表现出色被直接提升为首席作战参谋。美军高层认为,他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记录证明他是主导第二次反攻最合适的人选。可是美国人当时也并不知道,威尔逊将创造一项耻辱的记录,美军历史上最大耻辱才刚刚拉开帷幕,在这个耻辱中,上校、少将纷纷被撤职,194名美军官兵被送上军事法庭,并全部被判刑。接下来我将再用两篇文章来记叙。

相比之下,调防120、100高地一线的1营在9月24日再次被志愿军347团暴揍,丢掉120高地将显得不值一提。(更正一个错误,在志愿军夺取120高地那篇文章中,参见:,我写到美军进行了反攻,实际上美军1营士气完全崩溃,无法再战,是希腊营接替美军1营进行了反攻。结果希腊营不仅被志愿军打败,还挨了美军飞机的揍,成为了美国空军又一次误击友军的牺牲者。)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